五嶺的南邊有一小國,這兒民風淳樸,熱情和睦,被譽為「君子國」。溫暖的海風一年四季都會從狹長的海岸線吹來,使人昏昏欲睡,這樣的世外桃源實在讓人難以抗拒。

  作為君子之國的原住民,這些特質我自然都具備。

  震耳欲聾的鈴聲從劣質的音箱中傳出,熟悉得令人煩躁。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沿邊,撫平向新一天「致敬」的頭髮, 同時怔怔地望向床邊的手機, 因睡眠不足而生的煩悶更甚。「媽的,幾千塊的手機,音箱差的跟那破嗩吶似的。早上這麼一叫差點沒把我二大爺送走。」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,驅趕惱人的睏意,罵罵咧咧地洗漱。

  公仔面、煎蛋、午餐肉是君子國的特色早餐,邊吃著因泡的太久而軟乎乎的面條,邊打開手機看新聞。9102年了,世外桃源般的君子國早就克服了天災,淳樸善良的國人更談不上會招惹什麼人禍,到處都是風調雨順、國泰民安的好氣象,所以新聞上全是世界各國人民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。

  「所以看報紙的重要性不是什麼狗屁的認字學寫作,而是看著其他人過得這麼慘,才有繼續生活的動力啊。」隨意將碗筷丟到洗手盆裡,急匆匆地拿上公文包趕往公司。

  一出門,兩條人影閃過身旁,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隔壁老王又被他家母老虎攆出門。「王哥王嫂早啊!嚯,今天怎麼改用菜刀了?王哥出息了啊,這次又去鬼混了吧?」我禮貌地向兩人問安。「滾滾滾,這麼多事老娘連你一塊兒剁了。」在兩人的爭吵聲中通過破舊而狹窄的「木人巷」,低頭看了看手機,認命般慢跑回公司。

  剛轉入大路,一名瘦小的黑衣男人迎面向我撞來,我不止比他高兩個頭,也強壯得多,主動撞向我的男人反而跌坐在地上,扛在左肩上的沉重麻袋也跌破了一個大洞。男人似乎摔的不輕,掙扎地起身,又艱難地嘗試背上與他身形相近的麻袋。周圍的民眾紛紛圍上來,指著男人低聲私語。如群眾一樣,我神情冷漠地注視這一切,近來這種行騙手段非常流行,因此沒有幫忙也沒有立即離開,免得以後被當成「逃逸」的罪證。

 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,非常合理。

  男人好不容易將麻袋扛回肩上,他單手拍拍身上的灰塵,緊張地問道:「沒事吧?」

  他似乎沒有注意袋子破了洞。

  「沒事吧?」男人再次出聲問道。才反應過來的我表示自己並無大礙,男人舒了一口氣,繼續邁開步伐。「哐當」、「哐當」,男人每走一步,麻袋裡的東西便從碩大的洞口掉出來,而他卻渾然不覺,步伐急促而堅定。我忍不住大喊:「大佬!你的東西……」

  男人聞聲轉過身,疑惑地看著我。我才注意到雖然他與急衝衝地上班的路人一樣著急,但他神情認真,眼神真摯,一副哪怕要他背著麻袋為我帶路也心甘情願的模樣。我被這副常人難見的神情嚇呆了,吶吶地說:「東西……你東西掉了。」他奇怪地問:「是什麼?」我拿起從麻袋裡掉到地上的玩具,向他揚了揚,問道:「是你的麼?」。男人搖了搖頭,顯得莫名其妙:「我早就不玩鹹蛋超人了啊。」又連續確認了好幾樣東西,有球鞋、遊戲機、漫畫書、鑰匙,男人都表示並非自己的東西。或許袋子太重,也可能男人太過瘦小,說話間密密麻麻的細汗肉眼可見地從他的額頭滲出,一邊張開嘴用力地呼吸,一邊說:「都丟了吧,反正都不怎麼重要吧。」

  「長得這麼實誠應該不會是小偷吧?」我心想。隨即試探地問:「不如先把袋子放下?」男人無奈地聳了聳空閒的右肩:「你剛剛也看到,放下的話就不一定拿得起來了。」此時,看到一個相框才略感釋懷,我指著相片問:「這總該是你的了吧?」男人看過相片,想了想,疑惑地答:「這人好像是我二舅媽吧,反正不是很熟的人。」隨即耐心地補充:「我不愛拍照。」

  可照片裡與男人合照的小男孩明顯是他的兒子,而旁邊那位美麗的女士應該是他的妻子。

 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,男人艱難地看了看右手手腕上的錶,似乎有些著急,轉身準備離去。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,又有一堆東西稀里嘩啦的從麻袋掉到地上。男人依然視若無睹,向前走去。

  我提醒的話還沒說出口,他突然停止前進的腳步,問我:「話說,袋裡的金子沒有掉出來吧?那是我用半輩子換來的東西。」地上的確沒有一樣值錢的,都是一些日常用品或者玩具,還有幾本舊相簿。「這條茂利不會是在撚我吧?要不我說全掉了嚇他一跳?」我壞心眼地想。兩人間一時陷入沉默。

  君子可欺以其方?

  忽然發覺,男人低頭望向左肩的姿勢,完全可以發現麻袋上的破洞,自然也可以看到散落一地的物件。

  君子可欺以其方。

  「沒有,沒有掉下來。」我如實地回答,男人滿意地點了點頭,深吸一口氣,雙手抓著麻袋的束口位置,向肩上抖了抖,笑著揮動右手手肘當揮手告別。由於麻袋太重,男人走的又急,步伐顯得有些踉蹌。我對著男人的背影大聲問道:「不能慢點嗎?」「家太遠,不走快點真回不去了!」男人的聲音有些吃力,卻隱隱帶著一絲因期待而生的興奮,他真的想家了吧。

  從掉落一地的物件中翻了翻,找到一串剛剛被男人丟在一旁的鑰匙,上面掛著鑰匙扣,是一個精緻的小屋模型。「家鑰匙都被你丟了,

你回哪兒去啊?」我喃喃地說。凝望男人離去的方向,直至瘦小的身影漸漸沒入人群。一陣酸意湧上心頭,原來他才是受害者,而且早就被偷得一文不剩,可憐的是並不自知。

  直至人群完全散去才驚醒,慌忙地掏出手機,屏幕上顯示的時間使更大的酸意直衝天靈蓋,忍不住哀嚎:「他媽的,搞了半天我才最可憐,真遲到了!」

關於專欄

哈掃

哈掃

發表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