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代人窮一生追逐屬於自己的空間。空間是甚麼?於我而言,空間就是一個可以讓我能夠安心地安置東西的地方,非「家」莫屬。家又是甚麼?若裝作專業,從訓詁學的角度來說,在《說文解字》中,指出「家者,居也」。可是,只從字義上分析,亦恐怕觀察不夠細膩。倒不如,從先自己的想法談起。
家的概念涉及一個物理空間—樓房。環視社區市面上形形色色的示範單位,鱗次櫛比,因應市場的需要而存在。劏房、納米樓應有盡有,似是一副副棺槨。如斯蝸舍荊扉,令眾生生似蜉蝣,生活窘迫。承如杜甫在寒雨屋破之時,吟了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》。當中「安得廣廈千萬間,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」,似乎自古以來,自唐朝至今天廿十一世紀,物換星移,居住都是大家所面對的重要問題,天下寒士俱歡顏的理想,恐怕遙遙無期。
童年時的我,對空間的概念並不強烈,所謂三、四百尺的空間,於我而言,只是一個玩樂場。孩童並不在意「家」在物理上、數字上的單位,只關注有沒有地方玩樂。從前,一臉稚氣的我,依稀記得大概六、七歲時,總是呆頭呆腦,而腦袋的空間充斥著玩樂。頭上掛著富有童真的腦袋,在不讓大人發現下,偷偷地在雪白的牆上畫了飛天的大象、奔跑的魚兒、潛水的麻雀。或者突破牆上的二維空間,用小手拿著超人玩具,跟他們翱翔天際,幻想家裡變成了一個城市、國度、宇宙,超人們則成為了我家的守護神。倘若嫌棄超人遊戲不夠刺激,也可以在家中上演一場觸目驚心的障礙賽。而家內的傢俱搖身一變成為了障礙賽中的障礙物。骨髓內滿是頑童基因的我,宛如一隻長臂猿猴,在梳化、電視櫃中穿梭。更瘋狂的是,我投入角色,一邊膽顫心驚地張望地板,生怕觸碰到那些階磚。因為在我的小小腦海中,它們已經幻化成為灼熱的熔岩。回想過去,小時候縱使活在蝸舍荊扉,也會幻想自己置身於瓊樓玉宇之中。小時候,玩樂高積木,幻想出自己的完美家園,複式單位、花園、露臺、游泳池、五代同堂,總是較電視肥皂劇更誇張、更美好。
然而,當人漸漸成長,對於空間的要求大了。講求獨立房間、個人的私密空間,不希望父母總是探頭探腦的窺探。因此,慢慢長大了,憧憬大學生活中的宿舍生活。然而,成長的後遺症就是過於理性,凡是講求事實根據,對於童年在房屋內種種玩樂失去了興趣。白馬過隙,二十來歲的我慢慢對於居室的空間,僅僅停留在視覺上的三維空間。一提起居室,只會想到甚麼建築面積、實用面積。甚麼叫作寸金尺土呢?抬頭看看電視螢幕上的樓價資訊,立即一目了然。不知是心理作用,還是真實的樓房狹窄得令人感到局促,有時候,當我躺臥在床上,凝視天花板,總是感到它快要倒塌,壓在我身上。
空間對人的影響極為深遠,自己的興趣也要迎合空間的需要。空間的限制讓我失去了購買書本的機動。每次當我逛街遊書店,發掘到一些優質的書本,本有衝動據為己有。然而,頓時在腦海中閃過的是窄小的房間、已沒有空位的書櫃。本抱在懷內的書本,徐徐地又放回了書架上,一陣沉默無聲。空間的問題,慢慢蠶蝕了自己的興趣。如果我能運用阿Q的精神勝利法作為掩眼法,把眼前的種種窘態拋諸腦後,也未嘗不可。在紛擾的世界,看看脫俗出塵的陶淵明,學習他的思想。如《歸園田居》中寫出「戶庭無塵雜,虛室有餘閑」,其生活的簡樸躍然紙上。然而,箇中不受紅塵俗世的心境,我等凡夫俗子又豈能模仿。
除了物理空間以外,思想空間、網絡數碼空間也不知是幸福還是可悲,隨著科技發展,終於能夠突破現實生活的制肘,慢慢把活動由有形轉為無形,在無垠的網絡空間上馳騁,遊走於社交網站。但令人進退維谷的是,各人專心在電玩世界,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在須臾之間,就變成淼淼乎一海峽之遙。遙想晉朝時代,「竹林七賢」中的劉伶,我以天地為棟宇,屋室為褌衣,諸君何為入我褌中。當然,在現今社會沒有可能這樣,即使有勇氣這樣做,恐怕也會被別人當作瘋子。
面對有限的空間如何自處,正如經濟學理論所言,人的慾望是無窮無盡,沒有人會滿足於一隅之地。恰恰如《陋室銘》中,劉禹錫亦能吟出「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。水不在深,有龍則靈。」雖然居住在陋室,但是面對家徒四壁,有限的物理空間亦阻不到志氣,頓時振臂高呼,但定過神來,便知只是自我麻醉,自己也忍俊不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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